入秋后的海口，总会在傍晚前下一阵雨。大雨倾盆而下，一群黑领椋鸟迅速飞散，其中一只向着那座银色的高塔飞去。 这是一座超过30米高的猫型铁塔，110千伏的高压线横挂而过。塔顶的角落，有一个小小的窝巢，那是这只鸟儿的家。 “你说它会不会是我的‘花八哥’？”我笑着问身边的同事小王。巡线期间遇上了雨天，我们只能在车上避雨，聊着天等雨停。 我叫周令武，是海南电网公司的一名输电检修工人，今年54岁，“花八哥”是我曾经养过的一只鸟，那是一只从铁塔上救下来的鸟。  “鸟叔”周令武准备爬上铁塔为鸟儿安家。南方电网海南电网公司 供图
鸟儿在本能的驱使下，飞到高处筑巢，停留在高压线铁塔上。曾经，我觉得它们是破坏者，随性地一蹬，从窝里掉落的一截杂草，落在高压线上就可能引发故障，令成百上千户家庭断电。可是，它们同时也是受害者，我们愤怒地一扯，鸟儿们花上几天甚至十几天做好的窝巢，就会瞬间变成空中飞舞的杂草和枯枝。 为了不让人与鸟的矛盾陷入拆除与重建的死循环，我们电网人必须重新审视这段关系。我们开始换位思考，一次次爬上高空，为鸟儿送去新家，同时保护了电力设备。我和我的同事们带着一份对生命的尊重，写下人与鸟的动人故事。 高压线上“违建” 人与鸟儿较劲 跨越春末与初夏的雨季，是黑领椋鸟的繁殖季节。它们也叫“花八哥”，每到这时候，总有一群群黑压压的鸟儿排队挤在高压线上。 过去，它们选择在高大的乔木上筑巢。可是，还有不少“邻居”与它们分享这棵大树。灰色的草蛇，黑色的老鼠，会趁鸟妈妈外出觅食的间隙，爬上窝巢，吃掉雏鸟和蛋。  南方电网海南电网公司的护鸟服务队爬上铁塔为鸟儿安装人工鸟巢。（朱玉 摄）
2010年前后，海南全岛大规模推广最高达到90米的高压线铁塔之后，黑领椋鸟们找到了新的筑巢点。它们开始陆续在铁塔两侧筑巢、孕育后代。 海南电网的35千伏及以上输电线路大多分布在山林茂密、鸟类活动频繁的地区。为了避免外物触碰高压线路，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砍伐，输电铁塔修建得越来越高大，海口南渡江畔几座220千伏铁塔甚至高达90米。可树枝碰不到、草叶触不到的铁塔，却成了鸟儿的新家。仅是海口供电局，近年共发现鸟窝近千处，每年因“鸟害”导致的输电线路缺陷数量，占到总缺陷的15%左右。 每一次遇到因鸟巢导致的线路故障，我们只能顶着烈日，爬上30多米高的铁塔，把鸟窝扯下。可是最多不超过一个星期，巡视时总会发现在同样的位置上又出现一个新的窝巢。 曾经，为了阻止鸟类在高压铁塔上筑巢，我们想了很多办法：在铁塔两侧装上防鸟刺，一根根锋利的尖刺裹成圆球，足以将鸟儿扎伤。一开始的确有效果，鸟儿不敢筑巢了。可是几个月过后，我们竟发现鸟儿在防鸟刺的旁边，硬是筑出一个新的鸟巢。  南方电网海南电网公司海口供电局员工爬上铁塔为鸟儿安装人工鸟巢。（杨永光 摄 )
2015年的一天下午，巡线的我坐在车里避雨，一只黑领椋鸟闯入我的视线。它衔着一根远超身体长度数倍的草杆，沿着铁塔的框架，一阶一阶向上飞跳，艰难地向铁塔顶端飞去。然而，还没到塔顶，鸟儿已经飞不起来，但它依然一次次奋力向上跳跃，向着塔顶努力。我顺着铁杆网上寻找，隐约看到了一个尚未建好的鸟巢。 我被深深震撼了：原来，为了搭个窝，小小的鸟儿是那么地努力。 人与鸟儿的初次亲近 每次巡线，电网工人总能发现铁塔上的鸟窝。很多雏鸟甚至还没能睁开眼睛，总是把我们的手当成鸟妈妈，叽叽喳喳地叫起来，完全不知道，等待它们的将是怎样的命运。 那时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们必须拆除鸟窝。看着这群雏鸟，我们会心软，但也不能把它们留在绝缘子上方，更不能把它们随意放在树上：鸟妈妈找不到它们，它们也可能会遭到蛇和老鼠的袭击。 在那些“没有办法”的日子里，无数电网工人救下了一只只雏鸟。 那几年，我前后共饲养过20多只黑领椋鸟。最多时，我同时饲养9只。别人家的阳台晾衣服，我家的阳台站着一排小鸟。 还记得那年的一场台风之后，我在巡线时发现了一个被台风打落的鸟窝。4只雏鸟散落在地，其中3只已经死亡，剩下的那一只，右腿弯曲骨折，奄奄一息。雏鸟还没生羽，眼睛也没睁开。 看着这只雏鸟，我就挪不动腿了。我想起了那只衔着草杆的母鸟，想起了一个个被拆除却又很快重建的鸟巢。我捡起了这只雏鸟，小心翼翼装在口袋里，巡线结束后，把它带回了家。  被“鸟叔”周令武救回家的雏鸟。南方电网海南电网公司 供图
将雏鸟的伤养好后，我每天下班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郊外抓虫子给小鸟吃，有时候给它喂点肉沫。 慢慢地，雏鸟长大成了一只漂亮的“花八哥”。每次我骑着摩托车回家，它总会模仿“突突突”的发动机声音，好像在不停地叫唤我的小名：“周全，吃肉！周全，吃肉！”那是我与鸟儿最亲密的时光。 一年之后，我把鸟儿带去郊外，让它回到了大自然。再也听不到那声“周全，吃肉！”那天晚上，我失眠了。但我知道，鸟儿需要生活在广阔的大自然，天空也不能没有它们的身影。 “车筐鸟巢”的出现 气候温暖的海南，是鸟类的天堂。广袤的草地和树林之间，在铁塔出现之前，鸟儿已经生活在这里。 近年来，在一座座高压铁塔上，我看见越来越多的鸟。黑领椋鸟、斑鸠、隼等，还有其他叫不出名字的鸟儿。为了供电线路的安全，我们不停地和鸟儿“战斗”。从拆除鸟窝到驱逐鸟类，我们使出浑身解数与鸟儿周旋。可我们忽略了鸟儿的自然规律：飞上高处，繁衍生息。  “鸟叔”周令武将鸟儿及人工鸟巢送到铁塔上安装。南方电网海南电网公司 供图
当一切的对抗没有效果之后，电网工人都在思考到底要怎么做？人类与鸟要如何共存？ 后来，同事们想到了一个办法：自行车筐。 2014年的一天，海口供电局老师傅吴川佩的自行车坏了，打算把车子送去废品收购站。看着完好的车筐，同事们有了想法。大家让吴川佩把车筐留下，挂在了老城一座水泥厂后面的铁塔上，里面塞上杂草。几天之后，“车筐鸟巢”里出现了鸟儿，我们的实验成功了。 2015年，海口供电局的人工鸟巢方案，在海南电网公司组织的职工创新技能评选中获得认可并得到推广。2017年，海南电网公司选择4条线路进行试点应用，经过4个月试验和观察，4条线路均未出现因鸟类筑巢引起线路跳闸的事件，人工鸟巢的鸟类入住率达到70%以上。  已有鸟儿在人工鸟巢中产卵。杨永光 摄
从那之后，海口供电局开始大规模安装人工鸟巢，采用耐腐蚀、抗老化的不锈钢网搭成框架，包裹鸟巢，固定在铁塔顶端不易破坏线路的位置。2017年，海口供电局因鸟害引起的线路跳闸率为12.2%，到了2019年，已经下降到6.9%。 鸟儿有了家，输电线路的安全也有了保障。从2019年开始，文昌、三亚等多个供电局也开始安装人工鸟巢。截至2021年6月底，海南电网公司已累计在架空输电线路上为鸟筑巢近3500个，2021年计划继续安装4000个左右。 地球并不仅仅是人类的家园，学会与其他生命和谐共生，才是对我们家园最好的保护。直到今天，老城水泥厂那只人工鸟巢还挂在铁塔上，鸟巢的主人也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朱玉 贺立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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